苏家有女名清尧云夏北望与君邀

他朝若是同淋雪,今生也算共白头。我喜欢孤独的感觉,也喜欢你!

『叶温』鹊南枝

  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《十四·惊涛》

  

“小姑娘什么的不打紧,只要能迷倒小蠢货就行了,你说呢老板?”


叶白衣虽在问店铺老板,眼睛却直直看着温客行,意有所指道。


在场众人瞠目结舌,好似听到什么了不得秘密,视线在两人中间窥来探去。


老板接连被点名,圆滑假笑的脸龟裂开来,答是也不对,不是也不对,看伙计还杵在一旁,在他后脑勺拍了下,“还不赶紧把客人的东西打包好,没点眼力劲。”然后转过头,陪着笑脸,道:“贵客莫见怪,您看衣服尺寸是现在量还是您们量好我叫人去取。”


算这老板识相。温客行横了叶白衣一眼,真是千年铁树开花,逢人就长芽,当着这么多人面,竟也敢这般玩笑,没见店铺老板和伙计都将他当成以色侍人的小白脸了么?


“一会有人把尺寸送来。”温客行摇着扇子,越过叶白衣时,扇尖在他胸前一点,没好气道:“老妖怪,还不走。”


叶白衣无奈地耸了耸肩,抬腿跟上,回头叮嘱曹蔚宁,道:“曹木头,你就不必跟着碍眼了,把东西送回客栈,运气好还能看到你老相好呢。”


不等曹蔚宁反应过来,两人已潇洒离去,只得向店铺借了两个伙计,任劳任怨地把购置的东西都搬回去。只是叶前辈说的老相好又是谁,他现在只想见阿湘,不想见什么老相好。


叶白衣追上温客行,两人沿着主街往城门方向走,原因无他,主街尽头离城门口不到三里的巷子深处有家酒馆,环境雅致,酒香纯正,温客行偶然发现便很是喜爱,这会正想找个地方喝酒晒太阳,便想到了此地。


一路遇到了好几波江湖门派,结着伴有说有笑,城内气氛也不如日升时的紧张,不觉有些怪异。


两人没放在心上,继续往前,一行人迎面走来,为首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,温文儒雅,手握长剑,身后跟了十几个弟子,穿着打扮与曹蔚宁有些相似,温客行不由多看了两眼,青年与他目光相撞,很快便移开了视线。


对方擦身走过,温客行隐约听到了“剑仙”二字,脚步停驻,转头看眼叶白衣,拉着他往回走,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。


“大师兄,五湖盟当真底蕴深厚,连长明剑仙也能请动。”


“是啊大师兄,也不知道剑仙长什么样子。”


“传闻剑仙活了一百多岁,肯定是个白胡子老头,就和怀空师叔一样,不对,兴许比师叔还要老。”


“好了,都别瞎猜了。”青年打断他们,温言劝诲,道:“剑仙既然现身岳阳,大会时就能瞧见了。我们此行代表清风剑派,出门在外需谨言慎行,莫丢了师门脸面。”


青年领着师弟们加快了脚步,话已听得差不多,温客行和叶白衣没有再跟。


行至于一僻静处,相顾无言,最终还是叶白衣出声打破沉默,“小蠢货,你想问什么?”


温客行紧盯着他,纠结许久,吐出一句话,“老妖怪,你是大人物吧。”


明明什么都知道,却这般拐弯抹角,小蠢货是不安,还是在逃避。


叶白衣拧眉,看来若不借此机会说清,这人不知道还要在壳里龟缩多久,“小蠢货你想问我是不是长明剑仙,还是为何与秦怀章相识,亦或是会不会和五湖盟一起铲除鬼谷。”


温客行眼神晦涩,唇瓣微抿,嘴角有些僵硬,心中说不出是怒是怕,老妖怪活了百年,什么没见过,就算不知他鬼主的身份,也该看出自己非正道中人,却未曾相问。可鬼主与普通的恶鬼不一样,从出谷之日起,断然回不了头,江湖,天下,都只是棋子,而他将与浊世共焚,岂知偏偏遇到白衣胜雪的叶白衣。


相比炙热的太阳,老妖怪更像清冷的月光,一点一点驱散他周围的黑暗,给他光明,也裹挟他前行。


他舍不得这束光,因此哪怕老妖怪对他再好,再无底线,亦不敢暴露。皮囊再美有什么用,他的真面目不是满脸疮疤,就是青面獠牙,如何能让老妖怪知道,又如何敢让他知道。


越想头疼地越厉害,温客行捂住脑袋,身子晃动。


叶白衣闪身搂住,心中刺痛,懊恼不该逼得太紧,一手自腋下穿过,一手圈住腿窝,将他打横抱起,疾掠向客栈。


“叶前辈,您说的老相好原是指张小公子么?我还以为是”曹蔚宁看清叶白衣怀中之人,“阿湘”两字戛然而止,惊道:“温公子,温公子他这是怎么了。”


“温叔,温叔。”张成岭慌声惊叫,小跑着跟在后头,曹蔚宁后知后觉,亦急步跟上。


叶白衣踢开房门,进去后挥手合上,快步走到內室,把温客行轻放在床上,手指重新搭在他手腕动脉,和初探时一样,依为沉脉,若有若无,可小蠢货最近未受过伤,难道是旧疾?


温客行睡中也不安稳,似乎正梦魇,神情痛苦,脸颊两侧的须发被汗湿,一会念着“爹娘”,一会喊着“老妖怪”。


强劲的内力从动脉注入,安抚躁动乱窜的真气,温客行紧蹙的眉心渐渐舒展,眼皮撑起微小的弧度,迷蒙地看不真切,似醒非醒地低声呢喃,“老妖怪,我若骗了你,可会怪我么。”


叶白衣收回内力,伸指快速点了温客行的睡穴,将他的手轻放在两侧,俯下身,动作轻柔地脱掉鞋袜,拉过里侧的被子盖住单薄的身体。


温客行彻底陷入了沉睡,脸上宁静,鼻尖的细汗透着几分乖巧可爱,叶白衣指腹擦去,低头与他额心相抵,闭眼掩下痛色。


“温叔,温叔,叶前辈。”“张公子,别喊了,这样叶前辈会生气的。”


在外面等了小半刻钟,也不见人出来,张成岭焦急万分,正想着要不要闯进去,房门就从里面打开,对上一张冷冰冰的脸,顿时两腿站直,结结巴巴道:“叶,叶前辈,温叔,温叔如何了?”


叶白衣随手关上门,侧身挡在两人面前,扫了眼张成岭,急于外出,也没计较之前闹腾,冷声吩咐:“他已经睡下了,我有事要外出一趟,我未回前,不准放任人进去。”


罗府一贯大门紧闭,白日更是从不迎客,此刻被人叩响,沉重且急,府内女鬼顿受惊吓,四处奔告。


叶白衣敲半天不见反应,顿时没了耐性,飞身跃过围墙,落在院里。


周遭静悄悄的,不见人影,院里的花枝修了一半,残枝落叶都没来得及清扫,剪刀随意地躺在上面,看得出是匆忙离开。


一条红菱迎面袭来,叶白衣下盘不动,抬手运起内力对出,红菱瞬间四分五裂,露出藏在后头的朱衣白发女子,一对冷眉陡然皱紧,散了几分力道将女子向后挥去。


喜丧鬼倒退了好几步,艳鬼柳千巧自大厅飞身而出把她掺住,抬头看见叶白衣,瞳孔放大,佯装镇定,道:“我家主人无意冒犯,还请前辈见谅。”


“千巧,赶紧走。”不等柳千巧反应,喜丧鬼运掌再度攻上去。


叶白衣拿不准两人身份,那个叫千巧的丫头又显然认得自己,忽然想到那间胭脂铺,下意识将她们当成了温客行的下属,不欲计较,奈何这白发女纠缠不休,便想着出手教训一下。


外头闹哄哄地,顾湘待不住,甩开婢女跑出房间,循着打斗声奔去,就见喜丧鬼被一掌扇飞,解下鞭子冲上前,朝紫衣人背后卷去,同时大喝道:“该死的,敢伤罗姨,看姑奶奶我不废了你。”


鞭子瞬间被拉住,紫衣人甫一转身,顾湘吓一跳,惊道:“叶讨厌鬼,怎么是你,你,你怎么在这,还打伤罗姨。”


叶白衣松开长鞭,身形一闪,抓住顾湘的肩膀,等喜丧鬼等人反应过来,院里已不见踪影。


一眨眼功夫,已飘出罗府,再几息时间,叶白衣就带着顾湘站定在曹蔚宁跟前。


途中叶白衣问她温客行可有旧疾,顾湘就猜主人定是出事了,眼下见到曹蔚宁也没打闹的心思,焦急冲进房间。


叶白衣走进内室,温客行还是方才离开时模样,睡容安静,气息平稳,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,手背在他额间贴了贴,拉起趴在床边一脸要哭不哭的顾湘,走到外间,瞥了眼眼睛黏在顾湘身上的曹蔚宁,不耐道:“曹木头,你出去,我有话要和湘丫头说。”


“叶前辈,我”曹蔚宁不愿,委屈的看向顾湘,后者直接把他推到外面,掩上门栓。


叶白衣没有兜圈子,眼神锐利,径直发问,“湘丫头,接下来你要老实回答我的话,若是有半点隐瞒,就真的救不了他。”


顾湘游移不定,迎上叶白衣担忧的目光,重重点了点头。


“那好。”叶白衣朝内室看了一眼,脸上淡然,道:“我且问你,小蠢货以前是不是用过损伤神智的猛药?”


损伤神智,孟婆汤?顾湘眼神飘忽,手指攥紧下裙,心中天人交战,不知是否该说,听叶讨厌鬼的意思,这次昏迷也是孟婆汤导致,可主人在很小的时候就喝了孟婆汤,十几年间除有过几次头痛,并无其他症状,现在怎么已经严重到昏迷的地步了。


若说了,叶讨厌鬼自然知道他们出自鬼谷,主人定会生气。可若不说,主人岂不是有性命之危?


叶白衣了然,直言道:“是孟婆汤吧。”


顾湘猛地睁大双眼,又惊又惧,戒备地瞪着叶白衣,道:“叶讨厌鬼,你要是敢伤害主人,我一定跟你拼命。”


叶白衣脸色不变,提到温客行时眼神不自觉变得温柔,对忠心的顾湘亦是宽容,说话多了几分温度,道:“你主人是我的命,我老人家还没有自戕的爱好,你留着命跟曹木头拼去。”


叶讨厌鬼说话着实气人,但犯不着骗她。顾湘安下心,再不隐瞒,将温客行如何入的谷,如何喝下孟婆汤,如何杀死老鬼主夺位等细细道来:“主人入谷的时候才七岁,听罗姨说主人当时啖食父母血肉,老鬼主觉得很是有做鬼的潜质,才将主人带回。入鬼谷的每个人都要喝下孟婆汤,忘记尘世最执念的东西,主人当时年纪很小,但也不能免。鬼谷是个人吃人的地方,像我这样的小鬼,早该没命,是主人见我可怜捡了回去,才活到现在。”


“主人练起功来简直不要命,脾气又犟,有好几次差点被老鬼主打死,我小时候每次看到他伤痕累累地回来都吓得直哭,这时主人不顾伤势,还给我堆雪人,说以前不高兴的时候,爹爹也会给堆这样的雪人哄他开心,还去捉冰鱼,可惜鬼谷四处都是山壁,并没有湖。”


“后来的十几年,主人慢慢从一个小鬼变成十大恶鬼之一,再后来冒死杀了老鬼主,将之前的十大恶鬼除罗姨外杀了个遍,血洗鬼谷,坐稳鬼主的位置,我也可以肆无忌惮的在谷内横行霸道,其他小鬼见了我再也不敢欺负,处处捧着我,而这些都只是因为主人对我好。”


“叶讨厌鬼,其实我并不讨厌你,我看的出来,主人喜欢你,跟你在一起的时候,他会说会笑,会生气也会低落,有各种五彩缤纷的情绪,而这些不管是在谷中还是谷外,都只对你有过,因为你,他才像个活人。”


“鬼主的身份主人没得选,一直以来,他都过得很辛苦。那天郊外你不辞而别,主人很难过,他跟我说你是大人物,和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,可后来你又追到了岳阳。叶大伯,想必你对主人也有情意,阿湘只希望你能真正接受主人,不要伤害他,让他伤心。”


顾湘说完,不看叶白衣,推开门出去。


他猜到小蠢货是鬼谷中人,原来竟是鬼主么?不过转念一想,也只有这个答案了,一般的小鬼哪能与他过十几招不落下风,又哪来的本事将整个武林玩弄股掌之间,也只有武压群鬼,心智卓绝的鬼主了。


叶白衣转过头,脚步沉重地走向内室,不过几丈的距离,却恍如隔世。


他走到床沿坐下,低头端详温客行安静乖巧的睡颜,抬手将散开的一丝鬓发撩至耳后,心头思绪万千。


愤怒么?好像并没有,只是心疼,甚至开始后悔。鬼谷是什么样的地方,他比谁都清楚。长青本是好意,想给所有误入迷途的人一条活路,为了长长久久震住这些恶鬼,修炼“六合神功”不成,还把自己搭进去,亦累小蠢货失去双亲,落得一身伤病。


如今,青崖山恶鬼重现江湖,正邪大战无可避免,他又阴差阳错赶上这趟事,冥冥之中,皆是天命,唯一的变数或许就是小蠢货是鬼主吧。


长明剑仙能斩尽世间魑魅魍魉,叶白衣却不能伤温客行一分一毫。



严格说来,温客行的悲惨遭遇何尝又与他脱得了干系,当年若非他应允山河盟约,建劳什子的鬼谷,又疏于看管,让恶鬼逃出去。小蠢货或许不会家破人亡,小小年纪就在鬼域里讨生活。


手指抚过秾丽的眉眼,心中久难平静,叶白衣褪去平日清冷,眉峰染上淡淡落寞,垂眸看着熟睡的人,轻声低语,“小蠢货,若你知道这些,又会不会怪我呢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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